赵宇虹(鲁安)
美国洛杉矶郡礼宾司洛杉矶内蒙古友好委员会共同主席,理学古生物学博士,美国华人社会活动家,美国杰出和资深媒体工作者。
故乡泉城济南南新街58号是著名作家老舍的故居,舒老先生对济南古城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的不朽著作和对济南的描述,令人难忘,尤其以他的文章改编的电影,话剧、京剧、曲艺更是让人叫绝,而在那一段不堪回首,特定历史时期的坎坷经历和最后结局,不禁一声叹息。而与舒老先生的一墙之隔,几乎在同时(1932 年)左右,住着一位杰出的汉学家,西方第一位研究甲骨文的著名学者,他就是加拿大籍的明义士教授,他对中国甲骨文的研究和对甲骨片的收集,多达 5万片之多,国人无人企及。明义士1917年出版出版的《殷墟文化——商代甲骨》,以研究 2369 片甲骨为基础,研究中国早期刻在鳖甲骨骼上的文字,引起轰动,是西方学者第一部甲骨学著作,这篇文章在文字学研究历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明义士
这两位东方西方大家,国学研究的泰斗,在同一时间,都住在南新街,而且相邻而住,同时被聘为济南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考古学教授,老舍先生担任齐鲁大学任国学研究所文学主任兼文学院文学教授,两位大师,同一研究所,一位是文学教授,一位是文字考古教授,都与“文”字有关,如果不是一种历史的巧合,也应该算是天意。这是上个世纪 30 年代,一种真正的东方遇到西方(East meet West)罢。
我们还是书归正传,看看南新街 56 号(现南新街52 号)这所西式花园洋房小楼和院落。
在老舍故居的北墙外,是一个东西向的行车的很深的甬道,甬道的顶端,是门朝西的车库,车库门对开,可以停放一辆小汽车的位置,车库的北墙,有一个小门,打开小门,就是花园,这和西方院落的设计非常的雷同,主人下车后,可直接进入院落,而不必经过大门了。
老舍故居
甬道北侧,距离车库 3-5 米的地方,是这个院落的大门,门不是很大,西式一扇,很不起眼 ;但是,当推开这扇门的时候,除了手右侧一个很小的院内门房(相当于传达室)之外,院子里却是别有洞天。这是一座设计别致的花园,映如眼帘的,首先是笔直的一条青砖铺地的小道,和门相接,小道两侧是绿油油的半人高的冬青树,全年翠绿。小道左侧空间不是很大,种满了翠竹青松,小道右侧,是硕大的近正方形的花园,花园正中是一架养有多年的葡萄,葡萄架周围是当年院内种满的各种花木,如丁香、芙蓉、石榴、椿树、软枣、国槐等,花园被竹编的篱笆相围,篱笆上爬满蔷薇,花园篱笆的正门前,有养鱼水池,养鱼水池的对面是自来水水池,四周花木扶疏。记得当年的花园工似乎张姓,胖乎乎的,对人非常的亲切客气。
在花院的北侧,是一个二层的由各种树木包围的洋式小楼,记得有杨树、槐树,楼的东侧比较空旷,而西侧比较隐蔽。这栋洋楼的正对花园的北侧,有一宽大的阳台,阳台有石头台阶,三到四个台阶而已,台阶青石铺设,上下非常的方便,从砖铺的环绕小楼的甬道上,可以拾级而上。当然,可以从前花园直接上阳台,也可以从阳台直接到花园,收拾花圃或者采摘丰收的果实,阳台的东侧和北侧除了台阶部位,都有栏杆,花前月下,凭栏眺望,很有“小小得月楼”的雅致,可见主人和设计者品味和用心。
这所小洋楼真正的大门在楼的西侧,也是青石铺设的台阶,登阶而上,右转,进入楼正门。进入正门,直接是二楼,因为一楼,其实半截在地下,也不能完全说是地下室,因为都有半截地下室的窗户(有铁质的圆柱形窗棂子)高出地面,能够很容易的看得到,这种半截式的地下室在美国东部上个世纪初期的建筑物中非常的普遍,在美西同一时代的建筑物中也常常被发现。
从正门进入楼的门厅,要说也算是过道,只是这个过道非常的宽大,应该是公用的,楼板为棕红色的木质地板,在进门的右手北墙上,挂着一部公用电话,显示出主人那时候的不凡气势。
在这所花园式小洋楼的北侧,有两栋独立的北屋,西式门窗,窗大阳面,非常舒适,石基青砖红瓦,非常别致。
明义士教授,就是在南新街这样树木参天,环境优雅的小洋楼里完成了他的甲骨研究的扛鼎之作。笔者觉得应该对他的学术成就再做一些介绍。
作为古生物研究工作者的笔者,和考古工作者有着相同的理念和非常相似的工作方式,纵然古生物工作属于理学的范围,而考古工作属于文科的范畴,但基本原理是相通的,收集标本只是研究工作的重要的第一步,而对这些标本的研究整理,分析归纳成文, “大胆设想,小心求证”,获得正确的答案,寻找其中的规律,才是研究工作者最有意义的贡献,而明义士奠定自己在甲骨文研究领域的研究工作,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奠定他学术地位的研究成果,就是在济南南新街的这所小洋楼里完成的。
明义士其实并不是收集甲骨和研究甲骨文的第一位西方人。1903年,美国传教士和英国传教士库寿龄就购买了一些甲骨碎片,捐献给大英博物馆等机构,但是,如果谈到“第一个怀着单纯的科学兴趣到殷墟考察的考古者”,搜购甲骨文的人,人们公认的是明义士,而且明义士是唯一一位从不倒卖甲骨的专业收藏家。他是为了寻求真理而收集。
1932 年,明义士应邀担任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的考古学教授,教授近代考古及甲骨学研究等课程,其授课讲义来出版,他还拿出自己收藏的甲骨,帮助齐鲁大学开办博物馆,使齐鲁大学古物博物馆挤身于中国最早的大学博物馆行列之中。
齐鲁大学旧址
在齐鲁大学,他便被委以哈佛—燕京学社项目的负责人的重任,和同事们一起,把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办成一个在学术界颇有影响的学术研究机构。在齐鲁大学工作期间,他以自己的藏品为主,向学生介绍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他给学生讲授过《甲骨研究》和《考古学通论》等课程,把科学的考古学知识传授给中国青年学生。结合课堂讲授内容,他还经常带领学生去野外进行一些考古调查活动。在齐鲁大学任教期间也是明义士学术研究最多产的时期,他先后完成了《甲骨研究》、《考古学通论》等讲义的写作,并发表了一系列有关中国考古和古史的论着,见诸出版的有《商代文化》、《表校新旧版〈殷墟书契前编〉并记所得之新材料》、《中国商代之卜骨》、《论汇印聂克逊先生所收藏青铜十字押》、《柏根氏旧藏之甲骨文字》、《商周的美术》、《商代的文化与宗教思想》等,此外还有数种未能完成的研究计划,使齐鲁大学成为甲骨学研究的重要阵地之一。此外,明义士对城子崖遗址及济南市附近地区也进行了多次考古调查,收集到数以千计的陶片,并且对这些古代遗址进行了研究。总之,明义士在甲骨着录、辨伪、缀合、校重、断代以及教学育才等方面都做出了突出贡献,奠定了其学术地位,不愧为西方研究中国甲骨的第一人。
从 1937 年返回加拿大之后,这位热爱中华文化的伟大西方学者再也没有返回过日夜思念的神州大地,他后来到美国新闻总署工作,成为在中,美,加三国传播中华文化的开拓者。
为了纪念这位已故加拿大汉学家明义士博士,中国河南安阳市人民政府在2004年11月,在他曾经生活和收集、研究甲骨文故居(位于中国河南安阳市红星路南段),由安阳市人民政府公布明义士故居为安阳市文物保护单位,以纪念明义士教授在研究弘扬推广中华文化的杰出贡献。
由此想到,一座充满历史底蕴,而又有传奇色彩的清末民初,中西合璧的这所建筑,明义士研究甲骨作出最重要学术贡献的济南南新街明义士的花园洋楼,却在30多年前,毁于一场大拆迁之中,作为同行和研究工作者,不禁掩卷长叹,泪流满面。
这所小洋楼,在六七十多年前,曾经是山东省卫生厅厅长的住所,也是山东防疫卫生历史的一部分,见证了山东卫生事业的发展,也同时见证了山东从历史上,第一次消灭了性病,没有了妓女的行业;第一次消灭了鼠疫,肺结核,还有麻风病等曾经严重危害山东人民的各种传染性疾病,且听笔者继续娓娓道来。
在西侧小楼正门进入门庭之后,门庭东侧,有两个房门,靠北侧的门里,是张斟滋先生的会客室,张斟滋博士,山东省卫生厅副厅长,中国红十字协会山东省分会主任,他们的一家就住在这里 ; 南侧的小门里,是卫生厅厅长王英的会客室,记得王厅长的会客室里,悬挂着毛泽东手书的“东风压倒西风的”横幅作品。王厅长一家并不住在这一层,而住在门厅西侧,由楼梯而上的二楼。
书写到这里,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笔者知道的这样详细? 当然其中是有原因的。
笔者1956年进入山东医学院附属小学读书。同班同学中有张斟滋先生的大女儿张玲玲和李竹堂先生的大儿子李光,那时候放学之后,有学习小组,要到不同的同学家中做功课,完成家庭作业,然后是一起嬉闹玩耍,我们家住南新街65号,要说庭院大,在南新街我们这一段,就数张玲玲这一家院落最大,加上李光也住在明义士这个大院中,当然是我们这个小组的首选了,您想我们同时度过 6 年的小学欢乐时光,加上后来的济南二中,我和李光又是同学,前后十几年的时间,少时的美好记忆,在花园中采摘葡萄的经历,为花浇水以及捉迷藏的活动,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不过那时候并不知道这座楼是西方研究甲骨文第一人明义士故居,如果知道的话,我会在中国科学院南京古生物所(1978 -1986)工作的时候,一定为这所名楼,为明义士的故居向国家申请保护,因为南京古生物所就在原中央研究院的旧址,当时中央研究院有一个研究室(中国历史语言文字研究室)所在地,就那时候,按照规定,厅长已经是我导师侯佑堂教授的办公室,后来也成为国家重点保护的民国建筑。
明义士故居
话又说回来,我们当时的学习小组学习的地方,最多的时候,是在这所楼的阳台上,摆张四方桌,四把小凳子,张家的奶奶,常常为我们送水,送点小点心糖果,这样我们很自然就亲近起来。
张斟滋厅长很绅士,但没有架子,一副金边眼镜,风度翩翩,学识渊博,他的夫人应该做医学科普教育,因为常常到山医附小做讲座,他们共有三个孩子,分别是大姐张玲玲,老二是儿子张明明,老三是妹妹,记得叫张平,书香门第,多有成就,尤其张明和张平,一位是张明为山大教授,张平是著名的书画艺术家 ;李光住在这所楼大院的北侧两间平房里,他的父亲李竹堂,李光的母亲姓康,在一所医院当医生,听说后来李竹堂也做了卫生厅的厅长,他们家也是三个孩子,分别是大哥李光,老二李晓光,老小是妹妹李艾宁,虽然都是三个,但张厅长家是两女一男,李光家却是两男一女(关于我和李光的故事,另文发表)。
行笔至此,笔者觉得应该写写住在这里的卫生厅老厅长王英先生。
王英先生,个头不高,胖乎乎的,脸较黑,但任何时候,对我们这些孩子们都是笑眯眯的。他有个儿子,叫王乐,记得王乐还有个妹妹,年纪小很多,王乐的个头和王英厅长形象差不多,有时候,王英伯伯空闲时也和我们一起在花园摘葡萄、浇花,完全没有厅长的官架子,如果没有人叫他王厅长的职称,怎么看也不会是个厅长啊。
那时候,整个济南的垃圾都是马车拉走,济南春天刮大风多,垃圾车以来,铃铛叮当一响,人们都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落,提着自己家中的垃圾桶,垃圾箱,跑出门外,把垃圾倒在车上,大风一刮,垃圾到处飞扬,街上又是一地垃圾。
那时候,按照规定,厅长已经有小轿车可以乘坐了,但一般那时侯的领导干部,他们都步行。穿过南新街西巷,到上堰儿乘坐在那里等候的小轿车。在这条小巷内,王厅长常常和民众握握手,拉家常,叙叙旧。
后来,人们发现在南新街81号斜对面的空地里,在67号和69 号之间的西侧,多了一座倒垃圾的垃圾站,这个垃圾站设计非常的合理,在街面上根本看不到,只有到了它面前,才视“庐山真面目”,民众可以上台阶,把垃圾倒在垃圾窗里,然后垃圾车来时,可以自行装车,这个垃圾站避免了到垃圾时人们的慌乱和尘土纷扬,当然减少了疾病的传播。
有一次,王厅长步行在路过我们家门口时,正巧遇到我,他说,小莫子,这个垃圾站是否好多了?
一个连民众倒垃圾都关心的卫生厅长,当然是老百姓的好厅长。如果老厅长看到这篇文章,捎去我在大洋彼岸对王老伯伯遥远的祝福,顺祝这位老伯伯健康长寿。
谢谢张明提供的珍贵的这所小楼的照片,这张照片为我写此篇回忆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据,谢谢。